林舟侧畔 第42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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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颂:“无父无母的孤儿!你这个歹毒的,恶毒的人。” 周其均立马给她回了电话,她接了起来,显然喝醉了。 她也一个晚上都没有睡,酒精让她亢奋,可她说过不会再哭了,就没有再流泪。 只是睡不着,怎么都睡不着。 这个家的回忆太多了,她一闭上眼,无数斑驳的画面就侵袭了过来,她头好疼,心脏更痛,受不了的时候,她甚至想把手上的伤口按出血,让疼痛转移。 周其均拿起车钥匙,快速下了楼。 黎明时分,街道寂静,一路畅通无阻,江面上的船只悠悠地飘着,他闻到了水腥气,但莫名想到大漆,最开始是树上乳白色的树脂,味道刺鼻,又会让他过敏,他天生抗拒。 但大漆又和周家相生相伴,他无法抗拒。 那林颂呢? 他到林家时,小雨开始缥缈,林家的那盏孤灯立在烟雨中。 林颂喝醉了,不给周其均开门,但是下楼了,站在铁门旁,两手抓着栏杆,两眼红红的,隔着栏杆的缝隙看着他。 林颂面无表情问:“你来干什么?” 周其均也面无表情回:“看你铁窗泪。” 无聊。 林颂还是开了门,没必要淋雨。 周其均走进了现在只有林颂一人的家中,一屋子狼藉,她的那些朋友,聚会完,也没想着帮她收拾一下卫生。 “他没帮你收?不勤快,不爱干净,邋遢,各方面都挺一般的……” 他话说出口,才意识到有多阴阳怪气。 林颂耳朵也疼,听不进去,没有回他。 周其均看不得这么乱,他去厨房找了围裙和手套,把东倒西歪的啤酒瓶都捡起来,再把脏碗筷叠起,放到洗碗池。 擦桌子时,他才听清楚,林颂一晚上在放什么歌。 轻快的调子,电视上的mv还是一群小女孩开开心心地坐着旋转木马,但歌词…… “啊嘿嘿嘿嘿,那个孩子没有家……孤儿院中多温暖,先生爱我如爹娘,你们没了爹和妈,你们每个都没有家,孤苦伶仃怕不怕,我们从来不害怕。” 《孤儿乐园》,她一边听一边哼。 周其均不想笑的,嘴角不自觉扬起了一丝笑意,怎么会有她这么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。 他摸了摸她的脸,很烫,但额头不烫,低声问她:“头疼睡不着吗?没有发烧,我去给你煮点解酒汤,你先等着。” “嗯,很疼。” 周其均熟练地开火煮汤,等待的期间,又把碗筷都洗了,厨房和客厅都收拾干净,还去拧了一把热毛巾,给林颂敷一敷红肿的眼皮。 林颂不肯躺下,她曲腿坐着,双手按着叠好的热毛巾。 周其均把解酒汤端出来,放在她身前的茶几上。 院子里传来了清晨的鸟叫声。 一切都忙完了之后,又是一片让人心慌的寂静和沉默,林颂察觉到,身后的人缓缓地靠近她,也学着她,坐在了地毯上,从身后抱住了她。 是她昨天一直想要的拥抱。 她肩窝有些痒,是他的下巴搭在上面。 周其均说:“对不起,林颂……” 没等林颂出声,他改了口:“颂颂……你想要的那句话,我的确说不出口,说出了,也不代表就是真的。”他不想骗她。 林颂没动,原来真的是因为坦诚的真话难听,所以他昨天才避开不答。 “我很难相信爱不爱,包括你过去说的那些。” “那你谈什么恋爱?”林颂自问自答,“是因为那不叫恋爱么,没有告白,没有开始。” 她从他怀中退出,转身看他幽黑的眼眸,他脸上几乎看不见一丝温情。 周其均问她:“那你说爱的时候,就是真的爱吗?你跟多少人说过这个字?” 他语气没有波澜,林颂却被刺痛,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这样,她主动发消息,不是想听这些的。 “你看不到我在难过吗?” 她也可以再若无其事地抱住他,可她现在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,可以不在乎他说的这些话。 她现在只想让他也痛苦。 “你既然这么想知道,那我就告诉你,我也没爱过你,你以为我为什么选你,像你这种自私冷漠的人,没有人会爱你,你就不适合恋爱,我找你,就是因为你姓周,因为东环,因为正荣,因为福兴。” 周其均是第一次听到林颂说这句话,不过,却有一种听过很多次、尘埃落定的错觉。 他比她更清楚,她说的是实话,他本来也没有多大的期待。 周其均神色冰冷,不语。 林颂觉得,挺好的,至少他不会指着她鼻子也骂她,林颂你更自私无耻虚伪。 周其均离开前,盯着林颂,要让她喝完这碗汤。 别人分手都是在床上狠狠做,他们分手,是他给她当免费的上门保洁。 林颂说:“你走吧,我们已经分手了。” 林颂坐在地毯上,目送着最后一个离开她的人。 周其均的身影在门口停顿了下,他说:“我以前的确不姓周,你想找姓周的,你找错了。” …… 透明的玻璃罩子碎了,走出去很痛苦,可林颂不想再浑浑噩噩。 她在去鹭城的动车上,写着新一天的《厂长日记》。 她需要的爱,除了朋友,亲人,还有福兴厂也会带给她,伊爸离开了,她没有了可以商量的人,但也代表着,她可以做她想做的船厂。 她在日记本上画着鸭姆舭小舟,再画出福婆。 “热爱、信仰、信念,才可以在这一行一直坚持下去。” “越过高峰,另一峰却又见,目标推远,让理想永远在前面。”这是邓丽君的歌。 林希微还带了倪知禾来见林颂。 伊公刚去世时,林颂特别依赖林律师,后来她爸说她这样会招人厌烦,林律师自己也当妈妈了,工作还很忙,没人有空一直来哄她这个讨人厌的小孩。 好久没见面,林颂有一种难言的紧张,心脏急促地跳动着,手心渐渐湿润,她笑着,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。 林希微也扬眉笑,还没抱她,一旁的倪律师就先搂住了她,两人都早早失去至亲,都只有自己。 倪知禾摸了摸林颂的头发,她能感同身受:“多大点事,孤身一人才能干大事,我们孤儿什么都不怕的,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告诉自己,没什么好害怕的,反正我妈都死了,过不下去了,我就吃药躺祖屋里,还有死路一条。” 林希微阻止道:“知禾,别……” 死不死的,太不吉利。 倪知禾叹口气,故作嫌弃:“当妈的人就是考虑太多,林年年今天没跟你出来?” “她跟她爸爸、她叔叔去爬山了。” “她怎么还没有叛逆期?” “有啊,她爸已经被气出更年期了。” 林颂喜欢这个氛围,对她来说,陌生又新奇,她很早就没有了妈妈,几乎没有跟年长女性亲密交往的经历。 倪律师没有结婚生子,她说:“立达就是我的小孩。” 她送给林颂一个礼物,林颂打开一看,是一对圣杯。 倪知禾说:“当你下不定主意时,你可以投掷一下。”她笑意更深,“跟迷信和概率没关系,重点不是它落下是哪一面,而是你在扔的时候,你希望它是什么杯,这是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。” 这是倪知禾的制胜法宝。 林颂握紧了圣杯,那颗不安的心慢慢落定,轻声道:“谢谢你,倪律师。” “叫我知禾姐。” 林希微跟林颂讲起,她九十年代做鹭城东进大桥项目,在香港引入境外投资,被安达的行长哄骗,差点就背锅担责了,那时她才下海创业当自由律师,差点就坐牢了。 林颂从周其均那听说过这件事。 “犯错是很正常的,因为你还很年轻。” 林颂犹豫着,还是忍不住问:“林律师,你会觉得,我以前很没用吗?” 她现在都不知道能问谁了。 “不要这么想,颂颂,二十多岁本身就是一个不停试错的年龄,不要责怪过去的自己,我和倪律师快五十了,依然还在犯错迷茫,处在哪个阶段的当下,都站在当下的大雾里,成长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。” 倪知禾托腮,她没想过自己有孩子会怎么样,如果有的话,也太可怕了,因为她只会说:“烂命一条,就是干。” 几人都笑了起来。 林希微主动问起安达船务欠修理费的事,虽然标的小,也不属于她执业范围, 林颂说:“维修的价格是按《国内民用船舶修理价格表》,再结合福兴和安达的特定标准结算的。” 她对整个流程都很熟悉。 “修理用到的材料,是我们福兴按照市场价供应的,这些在船舶修理项目单中都明确标出来了,对方签字确认了,也签署了最终修理费结算协议。” 林颂想知道:“我听说,汉科要卖掉那艘船,虽然签合同的是安达船务,不是汉科,但是福兴维修了二号船舶,福兴有优先受偿权吗?” 如果有的话,这笔钱就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要回来。 林希微笑道:“让周律师做一下法律研究吧。” 倪知禾知道周其均,陈淮川的好友。 她想起一件事:“周其均之前跟利冲中心报备过恋爱,因为客户成了他女朋友,你是他女朋友?” 林颂纠正:“前女友。” 三人一直喝到晚上十点多,林律师的哥哥林鹏辉有时间,主动来接他们,五十多岁的人,依旧抹了一头发胶,香水论斤批发,大logo皮带搭配路虎,还有那对镜自恋的表情。